1998年12月19日,我国著名作家、文学研究家钱钟书与世长辞,享年88岁。他的一生为中国古典文化留下了许多熠熠发光的珍宝。斯人已逝,但蕴藏在书中的智慧仍与我们相伴。
平凡的人啊,不必畏惧围城
本期经典咏读人
马舜禹在重大青年为你咏读钱钟书的诗词《此心》
马舜禹
20级物理强基一班
重庆大学朗诵队队员、管乐队队员
此心
钱钟书
伤春伤别昔曾经,木石吴儿渐忏情。
七孔塞茅且浑沌,三星钩月不分明。
闻吹夜笛魂犹警,看动风幡意自平。
漫说此中难测地,好凭心画验心声。
《此心》选自钱钟书诗的自选集《槐聚诗存》,是钱钟书人生观的写照。“伤春伤别”是人之常情,但此时面对眼前“七孔塞茅且浑沌,三星钩月不分明”的景象,“木石吴儿”这般不受外物诱惑的人也有了感时伤事的情绪。听闻夜笛声,看到风吹动幡布,就会渐渐感到警觉和平静,但要谈到“此心”中难以揣测的地方,还是心绪波澜,情愫万千。纵使钱钟书素有一双目光犀利、看透世人困境的眼睛,书写着“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,城外的人想冲进去”的至理名言,也会有“我与我周旋”的意难平时刻,更不必提他笔下的一些小人物,更不必提作为平凡众生的你我。
《围城》就展现了这样的众生相。
形形色色的面孔中,苏文纨苏小姐不合群得格外突出。她特立独行,把自己削成又尖又薄的一根孤竹,即使是在女孩子多得像花田一样的上海,也格外突出,让人印象深刻。
有人说她讨厌,倒也不是十恶不赦、千夫所指的那种。她模样端正,人虽过瘦了些,不是闭月羞花的绝世美女,但也担得起“清秀”一词;人很有些诗情画意,在那个“女孩子二十岁不嫁掉就老了”的年代里,她没有老老实实地接受被许配给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男人,而偏要以她的诗来做敲门砖,竟还有些新时代自由恋爱的味道。
只可惜她的“好”太平庸,被琐碎而频繁的“坏”压得抬不起头,以至于读者一时都想不起来了。她表面清高,心里却每每对人品头论足;有真心,但把真心也一并算计,好像爱情不过是赌桌上较大的筹码;有心机、又显得虚荣,整个人一股子斤斤计较的小家子气,总少了那么一丝让人怦然心动的天真。从她一出场,摆出那副孤芳自赏、落落难合的神情,“勉为其难”地对方鸿渐抛出橄榄枝,她就已经注定不会是个讨喜的角色。
她好得不明显,坏得也不突出,是个既可恶得让人牙痒痒,又还存在些可爱的人。作为一个小说角色,她或许处处不如人,但她无疑是最贴近生活的一个——你我、芸芸众生,又何尝不是这样“平庸地可爱、平庸地可恶”着的普通人?
在《围城》里,除了有着“初恋滤镜”加持的唐晓芙,其他每个人,有姓的、无名的,全都被辛辣而尖锐地数落过一番,就连身为主角的方鸿渐也逃不过落得 “平庸得太讨厌”的名声。作者钱锺书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创作一部常规的长篇小说,小说展现“喜恶”的主视角不是角色,而是他自己。这位清高孤傲的清华才子,将自己抽离创作环境,用他特有的冷静,甚至冷漠的文字,居高临下地对社会发表尖刻的评价。《围城》所在的平台太高,超然于庸常者的世界,因此普通人身上的光就太微不足道,以至于只能被吞没了。
我们读苏文纨把手上的牌全打出去也赚不回爱情,读方鸿渐勉力维持他那“留洋博士”的名望却惹得一身笑话,读赵辛楣对女神百般体贴却只能当做被踩的跳板,庸常者在围城中挣扎一生、一事无成,有如在错误的道路中碰壁前行的蚂蚁,可怜得那么可爱。笑够了、爽快够了,平息后才觉得心酸:谁没有过不平凡的梦?谁没有在艳羡于他人的优秀时,悄声腹诽“要是我也能”?可惜得道之路太窄,只有少数人得以越过刀锋,像钱锺书一样的人只有千万分之一,更多人,哪怕在某一领域小有天赋,却竭尽全力也只勉强攀上一级台阶,此生无法得以至臻境。
接受自己的平凡最难,或许人生的本质正是一个不断妥协的过程。
或许,某天,我们“已经”、“正”、“将要”向现实低头,不得不咬着牙承认一条路走不通是因为能力有限,不得不把膨胀的美梦嚼碎了咽回肚里,不得不被击败遗憾退场……不得不与自己的平凡握手言和。我们恐惧于直面自己的平凡与庸常,满眼只看见理想乡;方鸿渐眼里苏文纨不如唐晓芙,或许只是因为在船上初遇时苏小姐已是一副被世俗磨平了的模样,而唐小姐天真地盛放着,给人留余地以幻想。
然而在这世上,永远是机缘巧合少,无可奈何多。既然平凡的基调已经定下,如果只是怨天尤人,在无尽的内耗中一蹶不振,将全部精力用在憎恶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上,就连平庸的快乐都一并错失了;倒不如坦然承认它的存在,有一分光发一分光,犯无伤大雅的错,在人生的围城里,理直气壮地好好活下去。